午夜十二點，厙世炎游蕩在外灘，看著浦江兩岸的夜燈逐次熄滅，微風伴隨著渡輪馬達聲自江上迎面吹來，腳跟旁的易拉罐數目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增多。厙世炎習慣將它們疊放成一個三角。看著整個基座逐漸穩固，他的神志也變得模糊。手機鈴聲響起，從家裏到尹志豪再到工作室甚至陌生來電，厙世炎將手機調至飛行模式放入口袋。

上海這座不夜城果然名不虛傳，淩晨時分依舊有著不少人穿梭於市區的各個角落。只是，為什麽拾荒者卻早早停工回去休息了？厙世炎不無嘲諷地打開了下一罐啤酒。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候再撥。”清醒過來的羅纖駕著自己那輛TZM停在商業街附近，不斷撥打著厙世炎的號碼。掛斷手機，她躍下車，扛著頭盔進入了二十四小時快餐店，手表顯示已是淩晨兩點，之前她是否真的做得有些過分了？

引擎的轟鳴聲響起在門外，羅纖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望向入口，只見一名陌生男子摟著女友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簡單的情侶騎士裝色彩十分諧調。羅纖失望地嘆了口氣，緩緩坐下身。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天邊出現一道紅霞，她才走出快餐店迎著朝陽向擊劍館行去。

刑天煠漂浮於空中，自厙世炎處離開後很快便來至羅纖身旁，眼神中透著一絲異樣。沒有軀體的他只能用精神意識穿越時空，不著邊際地飄蕩在現實畫境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腦海中的幻象。他究竟能夠借此得到一個怎樣的答案？最終是通過厙世炎還是羅纖尋找到他想要的結果？

巨大的阻力讓他停下前行的意念，龐大的氣流凝聚成一副巨型軀體並不斷擴充、膨脹。

“元神。”刑天煠深深地向對方低首，表現出無限的敬意，四周的景象頓時消逝，還原成一片漆黑的時空交界境域。

“刑天煠，我可以不收回那弱小卑微的靈魂，但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職責，千萬別讓我再重覆這一點。”

“是。”刑天煠伸出雙臂，一道亮光閃過，權杖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而他的雙眸再次燃起了兩簇熾熱的火焰。

激烈的碰撞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厙世炎，拾荒者正用麻袋裝斂地上的易拉罐，他揉了揉惺忪的雙眼，自石凳上站起，雙腿有些酸麻。一夜露宿在江邊讓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頹然的面貌與平日的整潔儀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酒精的作用尚未消除，他腳步輕飄地來到路口，伸手攔下了一輛的士。

透過車上的後視鏡，他被自己此刻的窘迫形象驚醒。淩亂的頭發，毫無生氣的面色帶著之前的浮腫傷痕，皮裝上還留著一些酒漬。如果父親見到他這般模樣，恐怕又是一頓大發雷霆的責罵。

計價器下方的液晶屏顯示八點二十，回去梳洗一番還能睡幾個小時，至於是否前往擊劍館觀看決賽，就看睡醒後的心情如何了。

“世涼，外頭有聲音，去看看是不是你哥回來了。”剛打開鐵門，他便聽見了母親的叫喚。

“我來好了。”

瞬間，厙世炎震驚地睜大了雙眼，是尹志倩！他甚至來不及躲開，對方已打開房門站在了他的面前。兩人的第二次“初識”，居然是在他如此狼狽的情況之下發生的——同樣的心理落差讓他在短短數日內再度受到了沈重的打擊。

“嗨！”由於逆光的關系，厙世炎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能從她的音色中聽出些許不自然。

“你好。”厙世炎自顧自換了鞋，徑直朝臥室走去，“嘭”的關上了房門。反應敏銳的他自然有看見弟弟那頭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發型。

“你哥哥真奇怪。”尹志倩微皺眉頭，她無法想象親兄弟之間會有如此之大的差別。

“哥哥他就是這脾氣。”厙世涼無奈地嘆了口氣。

不是這樣的！

厙世炎靠著房門，痛苦地閉上雙眼。可這難道不正是他要的結果麽？安排厙世涼代替他出席宴會，用更加完美的外形結識尹志倩，成功地與她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一切都是為了尹志倩不受傷害，因為他清楚自己給不了尹志倩任何承諾，也無法帶給她幸福，為什麽此刻他又會從內心感到酸澀？這種酸澀與得知羅纖的初戀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

人果然是種自私又情緒化的動物，再堅強再理智的人都會有他脆弱無助的一面，更不用說他還沒有堅強到能夠完全大方地將自己所喜愛的人交至他人手中。似乎只有在徹底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或許人是可以同時對兩個異性抱有好感，但廝守終生的伴侶只有一個。思及此處，他才有所釋懷，對尹志倩那份淡淡的喜歡更多的是帶著份愧疚之情。現在他已經不再虧欠她什麽了，這也應該算是種解脫。

自衣櫥中拿出一套幹凈的換洗休閑裝，他走進了浴室，完成所有清潔工作後，他在眉端貼上了O.K.繃以防止略有發炎的傷口進一步受到感染。至此，他才坦然地走向客廳，真正與尹志倩來一次重新認識。

“剛才真是不好意思，因為通宵應酬，所以精神狀態有些萎靡，讓你笑話了。”厙世炎坐至沙發上，禮貌地說道。

“沒關系。哥哥和謝耀陽他們沒少跟我提你的奇聞軼事，印象中就應該是這麽一個會讓人驚嘆的角色。比如……”話間，尹志倩指了指眉角，示意對方的傷勢。

“是見面不如聞名吧？”厙世炎伸手接過厙世涼為他泡的奶茶，想起了自己在宴會上與尹志倩的對話。他還記得那個晚上，作為在場的焦點的尹志倩將所有註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

“哥，我邀請尹志倩來我們家可是通過老爸審批的。”厙世涼湊至兄長的耳邊輕聲說道。

“但是沒有通過我的審批。”厙世炎冷冷回答。過去他一直拒絕尹志倩來家裏拜訪的要求，家，是他最自我的歸屬空間，容納並蘊涵著他幾乎所有的習性與最真實的一面，更何況他們的居住條件又怎能和尹家偌大的別墅相比？思及此處，他將目光投向了尹志倩，“家裏空間比較狹窄，你可能會有些不習慣。”

“很好啊，挺溫馨的。”尹志倩懷中抱著貓咪搖了搖頭，“聽厙世涼說，這房子是你買的？”

“你需要連這種事都向尹小姐匯報麽？”厙世炎笑著瞥了厙世涼一眼，低聲咕道。

“隨便說說而已。”厙世涼狀似靦腆地笑了笑。

尹志倩仔細打量起厙世炎，總覺得彼此之間有種密切的聯系。雖然此刻對方有些不修邊幅，但俊朗的外表卻帶著某種特別的氣質。如果說厙世涼代表著陽光與朝氣，那麽從他目光中透出的是厙世涼所沒有的成熟、冷靜甚至一份異常的隱秘。她的兩位兄長同樣呈現出這樣的區別，雖然她總是更樂意和尹志豪在一起，但內心裏，卻十分欣賞尹劍文的才華。

在昨夜奢華的宴會上，年輕的厙世涼因其出眾的外表博得了眾人的好感，但其尚顯稚嫩的談吐很快暴露出他生活閱歷上的缺乏。即便如此，在尹志豪與謝耀陽的引導下，他還是順利結識了不少商界資深元老。同時，也讓尹志倩的芳心有所悸動。

厙世炎忽然意識到尹志倩柔和目光的轉變，思想立刻有了絲警覺，絕不可以讓歷史重演，無論是為了他自己還是弟弟厙世涼，他都必須對此有所決意並做出了斷。他將自己的註意力轉移到自家的貓咪身上，眼前卻忽的一片迷蒙、暈眩，銀虎斑的身形仿佛產生了變幻。他用力甩了甩腦袋，想要確定是否出現了幻覺，貓咪用無辜的眼神看著它，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叫聲。

“好了不打攪你們了，我下午還有個約會，先去補眠。尹小姐你隨意，尹志豪是我的好兄弟，從不和我客套的。”

“你有約會麽？”厙世涼好奇地問道。

“當然了，我的進展怎麽會比你慢呢？妖悟，跟我進來。”厙世炎沖其眨了眨眼，起身走向臥室。貓咪自尹志倩的腿上躍下，緊隨自己的主人離去。

尹志倩微一皺眉，難以解釋心中那份莫名的惆悵與失落。

“看來你哥這次是認真的了。”厙太太愉快地端出盆水果，“最近好像一直在和那個女孩約會，還去郊區騎過馬。”

“倒是挺有雅興的嘛！志倩，你會不會騎馬？”厙世涼忽發奇想地問道。

“我？”尹志倩尚沈浸於方才厙世炎離開時的寂寥背影，那不是熱戀中的男人該散發出的氣息，他似乎有許多的秘密和不為人知的想法。“會是會啦，但很少騎。”她仿佛可以生動地想象出厙世炎揚鞭策馬的畫面景象，只是，因為她的理智不允許她如此輕率地動搖情感，在她面前感動她的，是厙世涼。

“改天一塊兒去放松一下？”

“好啊。”尹志倩點了點頭，看向厙世涼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至少在短暫的接觸過後，和他在一起會很輕松自然，心與心之間的距離總能夠被輕易地拉近。

厙世炎靠在床上，打開手機，短信鈴聲連連。依次查閱並刪除每一條信息，直到出現羅纖發來的“你在哪裏”四個字，他的表情才有所變化、反應，發送時間是午夜三點多。

“喵嗚……”貓咪跳上床，沖厙世炎叫了一聲，隨即原地轉了一圈趴下身，怯怯地觀察著主人的反應。厙世炎淡笑著摁滅手機屏幕放至床頭，視若無睹地側過身掩被睡去，他急需冷靜、清醒一下混亂不堪的大腦。

貓咪微微擡首，凝視著厙世炎的後背，目光之中有一道極其人性化的無奈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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